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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稽查引訴訟
前不久，安徽A公司訴B縣地稅局稽查局稅務行政處罰案再審宣判，A公司歷經一審、二審和再審，走過了一個由敗訴到勝訴再到敗訴的輪回。審視這個一波三折的案件，筆者覺得最值得關注的是：稅收法治秩序的勝利。
2011年8月，B縣地稅局稽查局按規定程序對A公司2008年~2010年的賬務實施檢查，經查發現A公司存在四個問題：一是2008年~2010 年每年應繳納城鎮土地使用稅16.47萬元，實際3年少繳納城鎮土地使用稅23.47萬元。二是2009年~2010年未按規定申報繳納已代扣的工資薪金個人所得稅10253.06元;三是2009年~2010年未按規定代扣代繳工資薪金所得個人所得稅73412.15元;四是2006年12月將未分配利潤中的500萬元調整為資本公積金，2008年5月以資本公積金630萬元(另130萬元由債權轉資本公積金)轉增注冊資本，未按規定代扣代繳500萬元所得的個人所得稅100萬元。
2012年9月，A公司按要求補繳城鎮土地使用稅23.47萬元及滯納金13余萬元。2013年12月12日和19日，B縣地稅局稽查局分別向A公司送達《稅務處理決定書》和《稅務行政處罰決定書》，要求A公司如數補繳相關稅款，并分別繳納罰款，其中因第一項、第四項違法問題需分別繳納罰款11.73 萬元和50萬元。
2014年1月10日，A公司補繳了第三和第四項問題涉及的稅款及罰款，但對117341.89元和50萬元的罰款處理不服。理由是，B縣地稅局稽查局經查指出A公司存在少繳納城鎮土地使用稅的問題后，A公司補繳了稅款和滯納金，但又被處罰款11.73萬元，系重復處罰;A公司董事長將500萬元資本公積從企業賬面轉增注冊資本后，3個月后被稅務機關指出應繳個稅問題，A公司董事長立即改用貨幣資金出資，讓會計在財務上把500萬元資本公積沖回，即 500萬元資本公積至今仍在A公司賬上，并由會計師事務所出具了審核報告。B縣地稅局稽查局卻仍以A公司未按規定代扣代繳利息、股息、紅利個人所得稅 100萬元為由，對A公司處以50萬元罰款，沒有事實和法律依據。
不久，該公司向B縣法院提起行政訴訟。
案件經歷一審、二審和再審
一審中，針對A公司的訴訟理由，B縣地稅局稽查局稱，A公司作為個人所得稅的法定扣繳義務人，在增資應稅事實發生后，拒不依法代扣代繳增資股東的個人所得稅。上訴人在接到稅務機關的納稅通知后，不僅沒有履行稅法義務，相反以“對稅收政策理解有誤”為由，在4個月內通過私下編造、篡改、調整、沖抵賬目的方式，回避A公司將未分配利潤交由兩股東增資的事實，逃避納稅義務。稅務稽查部門根據稅收征管法等法律規定履行職權，對A公司增資股東的偷逃稅行為予以處罰，有事實和法律依據。
B縣法院經審理認為，A公司作為納稅人和扣繳義務人，未盡到向稅務機關如實申報納稅的義務。A公司雖然在被告作出處罰決定前繳納了城鎮土地使用稅和滯納金，但僅是履行了應納稅義務，并不能否定其有關納稅申報行為的違法性，稅務機關依法有權對其處罰。
至于A公司所稱的股東用貨幣資金置換資本公積出資，由會計事務所審核并經工商管理部門核準登記，與事實不符。法院調查發現，A公司在工商行政管理局注冊登記的檔案資料中并沒有A公司說的由某會計事務所出具的審核報告。A公司股東2008年5月以資本公積金轉增注冊資本630萬元，其中500萬元資本公積金是未分配利潤，這實際上是將資本公積金向股東分配了股息、紅利，股東以分得的股息、紅利增加注冊資本，對屬于個人股東分得再轉增注冊資本部分，依法應按照“利息、股息、紅利所得”項目征收個人所得稅。
一審法院宣判，B縣地稅局稽查局對A公司作出的稅務行政處罰，事實清楚、證據充分、程序合法、適用法律正確，駁回A公司的訴訟請求。
A公司不服，2014年向C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
二審法院認為，根據稅收征管法及其實施細則的有關規定，稽查局專司偷稅、逃避追繳欠稅、騙稅、抗稅案件的查處。本案中，B縣地稅局稽查局對A公司作出的行政處罰，內容為對A公司少申報繳納稅款或對個人所得稅未履行代扣代繳法定義務行為的處罰，處罰內容不屬于稅務稽查局的法定職責。B縣地稅局稽查局在本案中作出的行政處罰屬于超越職權。最終宣布，撤銷一審判決，撤銷B縣地稅局稽查局的有關處罰決定。
B縣地稅局稽查局對二審判決有異議，向二審法院申請再審。二審法院認為二審判決適用法律、法規確有錯誤，決定再審。
二審法院再審認為，根據稅收征管法及其實施細則的有關規定，稅務稽查局的法定職責是“專司偷稅、逃避追繳欠稅、騙稅、抗稅案件的查處”，但國家稅務總局根據稅收征管法實施細則第九條的授權，2003年下發了關于稽查局職責問題的通知，明確規定稽查局可以查處各類稅收違法案件。2009年印發的《稅務稽查工作規程》對稽查局職責范圍再次明確。也就是說，按照國務院授權和國家稅務總局的規定，稽查局查辦案件的范圍包括但不限于“偷稅、逃避追繳欠稅、騙稅、抗稅”這四類。稽查局有權對所轄企業進行稅務檢查，對所發現的稅收違法行為實施處罰。
回到本案，二審認為A公司少申報繳納城鎮土地使用稅款和未履行代扣代繳“利息、股息、紅利”所得義務的行為不應由稽查局查處，言下之意是這兩種行為不屬于“偷、逃、騙、抗稅”的范疇。而事實上，根據稅收征管法和個人所得稅代扣代繳暫行辦法的有關規定，A公司少申報繳納城鎮土地使用稅款和通過調賬方式不履行代扣代繳“利息、股息、紅利”所得義務這兩個行為，前者屬于典型的偷稅，后者屬于按偷稅處理。二審認定，法律適用和事實認定均存在錯誤。
經過審判監督程序，法院再審的結果是，撤銷二審判定，支持B縣地稅局稽查局的訴訟請求。
稽查執法權限之爭能否到此為止?
本案爭議的焦點，既涉及實體問題，也涉及程序問題，筆者想重點探討有關稅務稽查部門的執法權限問題。類似有關稽查越權的判例，在多地都出現過。
本案再審宣判后，網上出現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反對者認為，再審判決對二審判決的改判是對法治的破壞，紛紛為法治鳴不平。支持者則認為，再審判決對二審判決的改判恰恰是對法治的維護，這部分群體被反對者批評是“為權力站臺”，有人甚至拋出“此案是稅務局勝訴——漢語言敗訴——國務院敗訴”的論點。
筆者是再審判決的支持者，但絕不是“為權力站臺”。分析本案，筆者認識到，法是一種國家制定或認可的社會規范，秩序是社會有序運轉的前提，法總是為一定的秩序服務的。無論從法的本質，還是從法的作用來看，秩序都是法要不遺余力維護的。
法的價值，應包括秩序、自由、利益和正義等多項，它們所處的地位各不相同。當兩個以上的價值內容同時出現在一個具體案例中并發生沖突時，司法機關就要運用平衡價值沖突的規則對它們進行平衡。而秩序是法的基本價值，是其他價值內容的基礎。當秩序與其他價值內容發生沖突時，秩序通常會被首先考慮。
立法、執法、司法、守法，四位一體，有序運轉，秩序也是要被首要考慮的事項。
從這個角度看，本案實際上是公認的秩序勝訴了。
很明顯，此案如果秩序不勝訴，任由其發酵，那么，全國各級稅務機關的稽查工作體制、程序以及案件處理將會受到嚴重影響。
因此，此案稅務稽查部門再審勝訴，并不是什么“權力”的勝訴，而是公認的“秩序”的勝訴。
人們常說司法是“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通過本案，筆者認為，至少在行政司法領域，法律二字可以理解為法律規則、法律原則，有時甚至可以理解為法的價值(立法目的)。
人們常說某個案裁判“維護了法律的尊嚴”，這句話在不同群體口中往往有不同的含義。如果此話出自民商主體之口，一般是指維護了“自由、正義”的法律價值;如果出自行政機關之口，很可能是特指維護了某一部具體法律的某一具體規定;如果出自司法機關之口，則很可能是指維護了法律所支撐的最高社會價值。這個最高價值有時是通過某項具體法律規則體現的，有時是通過某項法律原則體現的，有時則可能是通過法的某個價值內容體現的。
倘若從這個角度來看，稅務稽查部門的執法權限關乎的就更深遠了。
靳編輯
